颜僧权

明台再次遇见于曼丽的时候,已经八十五岁了。

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,明台膝头盖着薄毯,坐在藤椅里,头顶是夏天为蔓爬的蔷薇用竹篾搭好的花架,错落的阴影落在他身上,随着太阳的移动而慢慢变换形状。明台惬意的在手里玩着两枚隔壁树上掉到自家院子里的核桃,乌黑的外皮已经被剥掉了,新核桃还是有一种带点青涩的气味。

于曼丽就在这个时候从半敞开的门中走进来。

她穿着墨绿色的旗袍,上面用丝线绣着白色的茉莉。她面上戴着一顶网格细密的黑纱,她的眼睛藏在那面纱后,带一点笑意和悲哀。她还是那么年轻,白皙的手中提着一只小小的皮箱,明台很熟悉它,那里面是曼丽所有的家当。

明台下意识的向曼丽伸出手,他带泪含笑着问她“你终于来接我么?”

曼丽轻轻摇头,微微屈膝伏身放下箱子,把由明台手中滚落到自己脚下的核桃拾起来,向前几步,又将它们放还到明台颤抖的手中。曼丽的手指柔软而冷,她隔着面纱与明台对视,再次摇头。明台嗅到了她身上馥郁的带有寒意的香气,她轻轻的抱了抱他,用指尖压在自己唇边片刻,然后将这枚冰凉的吻落在明台唇角。

明台被推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,大女儿下班回来已经烧好了晚饭,在敦厚的食物气息中明台一边笑着一边摇头,多少年了,曼丽终于肯入他的梦。他缓慢的起身,用同样缓慢的速度回忆着与曼丽对坐的下午。没有交谈,似乎是已经知晓对方一生的故事,又像是在这个午后之后还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倾诉。

明台执拗的认为并没有用任何东西帮助支撑的必要,他完全可以自己在这不大的空间掌握行动的主权,儿女们也不再多说什么,他们等在灯火明亮的桌边,没人催促,明台就慢慢走,直到有人轻轻挽住他的手臂。曼丽侧过脸看他,唇角带上一丝微笑,就像是所有和明台出席舞会配合任务时所会带有的笑容。已经为时光所磨蚀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,明台努力的挺直脊背,挽着自己的女伴走向明亮的餐桌。

没有人能看见曼丽,除了明台自己。

曼丽扶着明台落座,然后对明台做了一会见的手势。明台忍不住在一家老小的诧异目光中扭头目送着曼丽走出门,路过空荡荡的花架时,做出采撷的动作从虚空中摘取一朵半开的蔷薇花。她把白色的花朵簪在耳畔,脚步轻快起来,明台几乎能听见她经常哼唱的调子,他转回头,拿起碗边的筷子。

低头的时候,有一滴眼泪掉进汤碗里,被明台面不改色的喝掉了。

家里最小的孩子照例缠着明台讲睡前故事,明台就伸出手把粉嫩的小姑娘牵住,一老一少走过洒满月光的中庭,小姑娘走过曼丽做过的椅子时抽抽鼻子,“阿公,好香啊。”明台带笑点头,再抬头曼丽正倚在门边上望着他们,她换了一件白色的裙子,长发披散下来,黑纱却还是戴在面上。

明台知道了,那是分属两个世界的象征,就像小的时候看过的牵丝戏,紫衣的人偶面带黑纱站在剧场中央,带着无限的悲伤和眷恋和自己所爱的人告别。



可能会有后续(或者没有了)

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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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t is time to move on my dear.